第67章
华梵的房间很简单,一点都不奢侈,甚至连纱缦都是纯白色的。
洛拂笙曾经觉得,像华梵这种仙门少宗主,一定吃穿用度十分考究,住的地方也一定是奢靡华贵,
到了今日她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不了解他。
记得在梦境中,她到过婉柔的房间,也是十分简朴。
相信华梵被教养得很好,懂得简单的快乐与美好。
洛拂笙的心口又疼了起来。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怎么对她,敌意或许让她难过,但不会痛苦。
可是那些无形无色的伤口比那些谩骂与污辱更加让人痛心疾首,尤其还是来自自己对朋友的伤害。
从前华梵给她的印象只有一种,除了微笑还是微笑。
他生性活泼开朗,脸上总是挂着明朗的笑容,就算生气也是一时半刻就会过去。
他像是生活在阳光下的花朵,永远这么富有朝气。
可是现在,他的明朗被埋进了深深的黄土里,阳光照不到,雨水浇不到,与世界完全隔离了。
置物架上,还放着一株芝兰草。
都已经枯萎了,可华梵却没舍得扔。
若有似无的香气一阵阵传来,洛拂笙擡手拿了起来。
紫色的四叶花瓣耷拉了脑袋,毫无生机,没有根,花叶根本留不住。
她是失忆了,但拒绝华梵与她失忆无关,只是因为她心中已经满溢,无法给他唯一的纯真情感。
对于感情,洛拂笙比任何人都要敏感,即使她并不是一个敏感的人,但爱一个人与爱而不得的恶性循环结果就是把她变成了一个敏感的人。
她畏惧华梵的感情,比畏惧玄遥尊的感情还要重。
因为她还不起所以不想靠近。
但若能让华梵活过来,她宁愿靠近。
这种叛逆的心理此时愈发明显,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人,和一个处处欺骗她的人。
聪明的人都会选择。
正在冥想间,门外有华氏的小弟子走了进来,手里撑着伞,还拿着一把鸡毛掸子。
因为华氏正值丧期,所有小弟子都穿着白色丧服。
丧服与弟子服不同,不是剪裁合身的衣服,只是分大中小号,弟子们随意挑选。
有的丧服比较大,整个人看上去像胖了一圈。
眼前的这个小弟子就是如此,丧服显得十分臃肿,胖出来一大圈。
洛拂笙擦干了眼泪,转身往外走。
门口右面的小桌子上有一面铜镜,她余光一瞥间,铜镜中一道银芒一闪而过。
洛拂笙皱了下眉,她听见身后的小弟子呼吸蓦然一促。
她想都没想,身体一个转圈,转到了大门的左侧。
屋外一阵疾风吹来,生生打断了门前的一株矮树。天色瞬间又黯淡下来,好像来到了戌时三刻,只有微微蒙蒙的蓝黑色光亮点缀在半空中。
洛拂笙惊慌未定地擡起头。
那小弟子目光呆滞,举着剑的手一点都不畏惧,一剑不中,又转身朝洛拂笙劈下了第二剑。
不知是不是悲伤过度的原因,她此时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还愈发冷静。
这个小弟子年纪不大,约摸十七八的样子,修为定然也不会太高,惦量着到不了筑基,也就是个练气期。
洛拂笙没有硬碰硬,先是灵活的一个侧身躲过了长剑,小弟子在她身后扑了个空。
不等他转过身,洛拂笙迅速擡腿,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她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房外,从四面八方向她围过来十几个小弟子。这些弟子都是男子,手里不是拿着扫把就是端着盘子,好像在做事的样子。
但他们眼里都没有光彩,脸色在阴暗中显得有些恐怖阴白,好像死人化过的妆。
洛拂笙一出来全部幽幽地看了过来。
她跑不过去,谨慎地后退了几步。
雨滴打落在她的眼睫上,她的睫毛颤抖了几下。
房里的那个小弟子跑出来从后面围住了她。
前后左右,水泄不通。
洛拂笙暗叫糟糕,本来楚令与她同来,可她为了支开他,特意让他去自己房里再取一把油伞。
这一来一回,恐怕现在正在路上,根本不知道她身陷险境。
十几个弟子几乎是一拥而上,虽然他们修为不高,但势在人多。
洛拂笙只一个人,一拳难敌四手。
她灵机一动,还是惯用的计量,朝着他们身后喊道,“华宗主。”
本来是转移视线的一个招数,但喊过后发现这些弟子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他们的目光都幽森笔直地看向她。
这不对呀。
按理说,至少会有人回头看一眼,可这些人都像训练有素一样,连动作和表情都一模一样。
洛拂笙这才意识到,这些弟子都被控制了,或许他们根本听不见她在讲话。
十几把剑,穿过雨林,在晕暗的天空中绽放出十几道闪电。
随着剑鸣的络绎,洛拂笙瞪大了眼睛。
剑穿雨珠时,她都能看见被劈开的细雨,水花溅落而下。剑芒好像俯冲在雨中的银鹰,芒尖如鹰钩的嘴,弯曲着向下。
洛拂笙一时间呼吸凝滞,瞳中的剑影愈来愈近。
就在无数被劈开的雨花溅进她的眼中时,不远处一道疾速而下的强劲剑芒在她眼中炸开了一团白雾。
哐啷哐啷!
十几把剑全部掉在了地上。
周围的弟子都像水花般四下溅倒。
洛拂笙吐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去。
男子雪衣淡眸,乌发冰唇,冰白的脖颈上还挂着雨珠,一滴滴从下巴顺着他好看的弧线流进衣服里。
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玄遥浊清的眼眸艰难地望了眼洛拂笙。
她大大的眼睛肿得像个核桃一样,眼底乌青,淋着雨,牙齿还在微微打鼓。
他轻叹口气。
自知理亏,又无从解释,只好默默转开了眸。
再看向那些弟子时,他微微皱了下眉。
迷仙引。
这些男子都中了迷仙引,现在被蓝狐控制了。
玄遥并不是慈悲之人,他修练千年,早就参透了生死,更懂得慈悲有时候并不是帮人。
正如这些弟子,他们中了迷仙引,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算偶尔清醒,也会因迷引仙的控制而神经失常,常常会做出错乱之事。
就像他和洛拂笙看见华丰年拜祭婉柔,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能清醒时就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婉柔,所以才浑浑噩噩地去拜祭了一下,事后也不会记得自己做过的事。
最主要的是,蓝狐必须得死,她一死,受她迷仙引之人也活不了。
且死状会非常恐怖,全身爆裂成灰。
吟尘还在半空中盘旋,好像在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玄遥闭了闭眼,眼中滚烫的雨滴顺着眼睛顺进了心里,心底如燃烧着雨火,火辣辣地烫。
心念百转千回,终是一语成伤。
吟尘剑起剑落间,十几个弟子的脑袋悉数落地。
洛拂笙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她还在想,是不是自己误会了玄遥。
他甘愿在梦境中为她折腰,她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对他。
但这一刻,血花从雨滴还在咆哮,喷涌而出时的壮观景象,她可能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地上血流成河。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雨滴未央。
天空晕暗,不知几时才得复晴。
洛拂笙的眼里充斥着红色,鼻息中全是铁锈的血腥味,血水淹没了她的鞋子,顺着地面流进不远处的小湖中。
绿色未败的荷叶正在尽情吸吮着新鲜的灵魂。
“为什么?”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她全身冰冷,连血都是冷的。
她在质问他。
洛拂笙从来都不是杀伐果断的人,即使他们伤害了她,她也从没有想过要杀了他们。
她一直知道玄遥有两副面孔,可是从没见过他杀伐果断的一面。
他杀华梵时,洛拂笙就不可思议,一度还将他的行为转嫁到引魂的身上。
可是现在,这样血淋淋的现实摁在她面前,由不得她不信。
玄遥还有一副杀人如麻,冷血无情的一面。
她从来不是一个会自省的人,洛拂笙承认自己有时候不如他考虑周详,但她却是极有同理心之人,她能感受到别人伤感难过的一面。
玄遥冷血,她却能感受到这些弟子被控制时的痛苦。
她不懂,救人的方法有很多种,就算到了绝路,也会柳暗花明。
希望总是比失望多。
为何一定要杀了他们。
玄遥顾全大局,可她不会,她只会顾全别人的感受。
这一刻,她无法原谅他,也无法理解他。
玄遥动了动唇,即使紧锁着眉头,目光似有千言万语要为自己解释,可是仍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就是这样的人,可以为她入魔,为她身死,为她做尽一切,会很直接地去处理每一件事,但不擅长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境。
就算有一天他向她告白,也会直接说出来,而不是情话绵绵娓娓道来。
玄遥能感受到洛拂笙的痛苦,也能体会到她的心酸。
或许别人觉得他断独专裁,但在感情上就略显劣势。
天色又闪了几道闷雷,斜斜擦着房顶而过,点亮了阴暗的天际,却是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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